风午恋一人

绿纱窗有点旧了，阴影里的夜来香，依然反反复复着往日的模样，斯斯艾艾的清香。

从甜美的心脏部位划过，是谁的伤。那一年啊，很遥远的，夜来香开在很遥远的地方 。。

（一）

从记事起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豆豆啊，呵~~~豆豆最乖了。”

天不说话，别过脸去，所有的表情一点点垮下来，恶向胆边生地把眼睛翻出两小片白：哼！活该你们被她骗死。

可是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天都恐惧地意识到一点：要被豆豆这死丫头骗死的，估计头一个就是自己。

俺滴人生多黯淡。天小小的纯稚心灵充满几乎要涨破的忧伤。然后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做什么我要学那死丫头说话！

（二）

盛夏的下午，两个小人儿坐在院子中间的葡萄架下面玩跳棋。天尽可能地在小板凳上坐得舒服点，看着豆豆窝在大藤椅中间，小手托着下巴辛苦谋略。哼哼，无论如何死丫头都要输两步的。

“天哥哥，俺今天中午在菜场看到你妈妈和你们张老师说话呢。”豆豆突然说，滴溜溜的眼睛珠子还是静静对着棋局。

啊？！“那张老师说什么了？”

“张老师说：天这个孩子啊，哎。。。后面俺都没有听清楚滴说。”

死了！天想，张老师的黑框眼镜和老妈的竹条子似乎就在身后，脖子上一层层凉上来，不由自主回头望了一下。

大黄狗还是懒懒地趴在阴凉地上。阴影与阳光交接处，有冷暖分明的痕迹。

心有余悸回过头来，豆豆正笑嘻嘻望着他，一只手托下巴的动作变成两只一起捧着红富士脸蛋。无辜得如同最年幼那个天使。低头，豆豆的棋子整整齐齐在阵营里躺成胜利的等腰三角形，而另一边，自己还有一颗，幸灾乐祸趴在外面。红黑分明。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N+1次。天从五岁起就开始深刻怀疑自己的智商。

（三）

豆豆高一的时候，天高三。慢慢懂事起来，每天在小阁楼上K书K得很辛苦。春天的风一点点地从窗子里灌进来，院子里的葡萄架在豆豆的荼毒下早已经死翘翘，换成了夜来香。不过一年光景，渐渐奄奄一息，香味入鼻，满是苟延残喘的味道。

晚上豆豆照例跑到小阁楼上来骚扰他。

“天哥哥，考大学真滴很辛苦滴说？那你为啥以前都不好好学呢？天哥哥，不是俺说你，你以前一点都不认真滴，天天玩，天天欺负俺。”

我欺负你？！

“天哥哥，俺们班如花滴哥哥，就系去年和你打架滴那个陈旺财，都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在给人家摆西瓜摊滴说。西瓜摊你都不知道吧？就系用一个板车，木头滴那种，不是钢铁滴，上面摆着好多西瓜，拿把刀，特长特快滴那个刀，咔嚓咔嚓。。。俺觉得天哥哥你滴力气都不够大，砍不动西瓜滴。。。”

天睚眦欲裂，把铅笔盒弄得噼里啪啦响，从里头抓出那张被自己捂了一整天的纸条，恶狠狠地拍到豆豆手里。

“这是啥东东啊？天哥哥？”

天不说话。自管把一本书翻得稀里哗啦。

豆豆在背后艰难地辨认纸条上的天书鬼画符：“亲爱的豆豆妹妹。。。。（天哥哥你真是好肉麻滴说）。。。我很喜欢你。我们交个朋友好吗？。。。（天哥哥咱们不是特小特小滴时候就是好朋友啦？你喜欢人家就直接跟人家说好了嘛）。。。。高三（1）班赵大地。。。~~~~~~（天哥哥你啥时候改名字了都不告诉人家。。。）”

天在心里咆哮：我的小宇宙啊！你快爆发吧！！猛然转身，看见的却是豆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眨呀眨呀。心里头毛毛地，象裹了一快天鹅绒，痒痒地难受着，想咳嗽。

“你想不想吃蛋糕？”天闷着嗓子问。

豆豆兴奋地点头：“俺要吃草莓滴。”

等天吭哧吭哧举着两个草莓蛋糕跑回来，豆豆开始皱眉：“其实，俺现在想吃巧克力滴。”看天脸色黑黑地垮下来，又说：“草莓滴。。。俺勉强吃吃吧。”

天心里又开始骂：等我有钱了，开一家蛋糕店，吃死你个死丫头。

（四）

天升上大二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豆豆失去了高考机会。炎热的八月，两个人还是坐在院子里下跳棋。夜来香死了，刚刚拔去，空旷的地上除了被晒成焦黄的泥土，什么都没有。

天尽量让自己在小板凳上坐得舒服些，看豆豆托着下巴辛苦谋略。无论怎么算，这丫头都要赢两步的，故意输给永不长进的臭棋篓子还真是特不容易啊。

“其实俺都不难过滴。”豆豆突然说。

啊？！

“天哥哥，俺晓得，你们都怕俺心里不舒服，都安慰俺。其实蛮简单嘛，又不是只有上大学才行。”

天看着豆豆，想：死丫头还是有点好看滴说。

（五）

寒假。两家人照例在一起吃年夜饭。四个大人，一个孩子，二十岁的天。豆豆不在，豆豆在新兵营里操正步来着。客厅的电视柜上有她穿着肥大军装的样子。天看着看着，仿佛那个笑得叉手叉脚的家伙，一不留神就会跳出来，随便一句话，骗得自己死死的。

大人们不停地给天夹菜，天对着一大桌子菜发呆：清蒸鱼豆豆是不爱吃的，没味道；豆豆喜欢吃水煮肉片吃炸得金黄的茄盒子；豆豆不喝可乐，豆豆喝雪碧的，豆豆喜欢跟两个老爸划拳，每次输了就说：“恩~~豆豆最乖了，豆豆不喝酒。天哥哥特喜欢喝酒~~~~~”

寒假没结束，天找个理由就跑，却辗转到了豆豆当兵的城市。在高高的围墙外远远坐着，看持枪的警卫标杆一般站在门口，数进进出出的兵们肩膀上数量不一的星星杠杠。

似乎也看见豆豆远远和一群女兵欢笑追逐着跑出来。他没有上去，安静地坐在冬日凛冽的空气里。
　　
（六）

春天逐渐深重起来的时候，SARS的恐惧席卷全国。大学封校，天隔离在寝室里，给豆豆打电话。豆豆说：天哥哥，SARS没有了俺就请假来看你好吧？天想：豆豆，死丫头，俺特喜欢你滴说。

然后在一张报纸上看见她的名字和照片。眼睛滴溜溜地笑着。

不敢打电话回家，辗转获得的信息支离破碎，好不容易才能拼凑起来。刚刚分到文工团的豆豆去医院慰问演出，半夜里一个被隔离的病人跳窗逃出来，很多人去追，豆豆跑在最前面，一直追着追着，直到抓住，紧紧按在地上不放手。病毒，迅速侵蚀入她的身体。

有些时候，我们无力回天。

（七）

她说：俺今天中午在菜场看到你妈妈和你们张老师说话滴。
她说：天哥哥，不是俺说你，你以前一点都不认真滴，天天玩，天天欺负俺。
她说：其实俺都不难过滴。
她说：豆豆最乖了，豆豆不喝酒。天哥哥特喜欢喝酒。
她说：天哥哥，SARS没有了俺就请假来看你好吧？
。。。。。。。。。。
　　
若干日子以后，校园深处开了家小小的蛋糕店。老板是个年轻的男孩，瘦高安静。他的蛋糕，只有两种口味，草莓的，巧克力的。

杀手云字一号出贴

不会是云儿码滴吧？

琢磨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