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大清顺治十年。我已经六十四了，大乱好象是过去了，春天的时候，照样有草从地下钻出来，鲜嫩，鲜嫩，好象又勾起了人吃什么的念头，树上的叶子嫩点的都被人摘光了。有时候，人活着，不如个牲口，吃草，吃根，吃树叶子，吃屎，吃肉，是的，见什么可以吃什么，活人却难了，我64了，活够了，什么也不想吃了，我躺在一个暖和的地方等死就满足了，顺便也在等一个人，今天是清明，太阳很暖和，照着到处都在点着的纸钱的烟缓缓的上升。

“爹爹，你看我扎的这个新式样的头好看吗？”耳边捎一个脆泠泠的声音又想起来了。我不睁开眼睛就知道，这是我那才十二的孙女卿儿在叫她的爹爹看才留长的头法让她娘盘的样式，她长大了，闺女长大了总是爱美的。我不睁眼了，我知道这是幻觉，我老了。

去年，就是去年吗？好象是夏天吧，突然村子里的人都开始跑了，乱喊着“李定国打来了，快跑啊~”所有的人都在到处乱窜，没有头绪和方向的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我们去新会县城去呀”，我好象也被儿子媳妇拉着没命的跑，不知道这李定国是个什么人，恍惚中听人说他是个南明的将领，要做光复前朝的事情。我们才把头发剃了半边，怎么，又要留起来吗？前朝，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要光复它呢？朱家的江山，我们老百姓照样惨啊。

一路上看见男男女女都在朝新会跑去，我累的实在不行了要几乎短气的时候看到了新会县的城墙，远远的看得见城墙的兵。大家在城门口停下了，开始一个官老爷说不放人进去，我的儿媳妇在哭，那卿儿却还只是小脸白着扶着我问
“爷爷，官老爷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呢？”
“花儿乖，官老爷就放咱们进去呢，他是咱们的父母官，哪样有父母不让儿女进门的呢？”

城门还是开了，可是很小的一个缝，大家只能排队进。可是奇怪的是年纪老的不让进，我想他们是嫌我们老家伙占地方了，让我们就外面等死吧。兵把我拦住了，放孙女卿儿和媳妇儿子进去，孙女拼命拉住我不放，说要随我在外面，门口的吵闹引来了个将军一样的人，是个旗人的样子,听兵们叫他阿将军.他打量了一下卿儿，简单的说“让他们都进去”，那一眼，看的我一激灵，那不是人的眼神，一股寒气冒上来了。

城里的样子更是凄惨。到处都是快死的人，围城已经三个月了，能吃的都吃了，所有的人都象是太阳地里走着的魂灵，可是奇怪的是空气中飘着阵阵奇异的肉香，我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可是闻到肉味儿，感觉想吐，想来果真是老了，见不得肉了。

我们新来的人全都在城隍庙的场子上坐着，日头好毒，晒的我眼睛发花。兵们来来去去的忙着，在我们的周围支了好几口大锅，卿儿高兴及了
“爷爷，官老爷要给我们做吃食呢”
“是啊，官老爷毕竟是官老爷，忘不了我们子民啊”
“爹，我看这阵势不对劲”我的儿子是个读过书的人，他的话一般总是有道理的，可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日头从那一日起就再没有亮起来过，因为老天也不想看这人间地狱了。大锅里的是水开了，热气腾腾。李家的媳妇开始哀号起来，兵们捉住了她的男人，要整个的投到锅里去，女人在地上拖着喊叫着“他还没有儿子，他还没有儿子，拿我去煮，拿我去煮”。所有的人都象秋天里的叶子在发抖，现在我明白了那些兵们看我们的的眼神，是兽的，兽却还不煮食。那女人的要求被兵们采纳了，想来是感念她的忠贞，没有剥去最后的衣衫，那衣衫破洞里漏出的肉，日头下晃人的眼。翻滚在锅里的时候,奇异的香味又飘出来了.

我的卿儿孙女一声不出，拽着我的衣衫，仿佛失去了知觉。我老了，只能跪着求老天爷，就让卿儿不要知觉了吧。她的爹大口大口的在吐，她的娘已然傻呆住了，甚至在兵们终究捉住她的臂膊的时候也不挣脱。卿儿突然醒了过来，小小的身子挺的笔直，眼睛暗黑黑的，看不到日头的光。
“煮我来吃吧，我的肉嫩，放过我的爷娘”
甚至连兵们都因为这小小的孩子淡然的语气停住了拉人的手，那个在城门边曾经看过卿儿一眼的阿将军走了过来，脸面尚有一分人的样子，“我们没有办法，敌人围了三个月了，为了保护你们....”
“我爹爹讲，书上说人是不吃人的，现在没书了，不能拿给你们看”

卿儿被他们捉去了，没有在我们眼跟前的锅里煮，那个兽的将军仿佛也稍微稍微知道点人性了。什么时候我见他走过的时候，抹着油光的嘴，隐隐的笑。

围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了，那李定国的兵退了。我64了，他们说嚼不动我，每天让我洗那油汪汪的锅，我的儿子和媳妇的锅，也是我自家洗的。

清明了，太阳晒的很暖和，我听到路边有喝道的声音，我从大清顺治九年醒了过来，远远的看到那人来了，红的顶子，花的补子，就是那脸面不太看得清 了，我却知道，他来了。

黄土飞扬中，我跪下拜了八拜，叩了九叩，低这头的时候，我看到他站在我眼跟前。
“老人家，本官出衙不重威仪，突然拜来，想有什么冤情？”
“无有冤情”
“为何拜我？”
“老汉一家七口，除老朽一人，其余都在将军腹内安魂，值此清明，不向将军肚腹拜首当去何处祭奠家人？孙女卿儿虽是晚辈，舍身而救父母，当受得老朽一拜了”

我已经老了，活与死没有区别。那文官样的老爷走的时候，听他低低的说“那小姑娘，真的，很嫩。”

大清顺治十年的春天，还是一个灾年，人们又开始吃了......

注:前日有网友说杀人不过瘾,希望看到吃人的情形,其实,吃人的事情,从古就有了.战乱天下,奸人残暴,至于我,都不忍闻,不忍看,不知读者何如?实在不忍心讲这个美丽的姑娘卿儿的凄惨了,读者原谅.

——————————————————————————应被帖者请求，将文中主人翁名字更改。俺想了想，文章写得很不错，就当是讲述俺上辈子的故事吧，于是改成“卿儿”了，也经过哨子首肯，其他细节未动，特此说明。并谢作者，俺的老友爪子不远万里前来助兴。 万变不离卿卿编辑